傅照夜着意看了看步轻光的眼睛。那双眼清澈坦荡,毫无隐藏。傅照夜忽然想到,今日正是这样干干净净的好天气。

    纷乱的思绪如拨云见日,傅照夜突然感到一阵轻松。

    他走上前来,上下打量着步轻光,又围着他转了一圈,那模样像是在好好挑选战利品。

    步轻光在他的眼神刻意抖了抖衣袖,又配合着缓缓转了一圈,斜眼望着他,唇角只勾着淡淡的笑,看上去颇是惬意。

    看热闹的路瞻嘴也是闲不住的,故意凑上去同傅照夜搭话:“王爷,你看轻光腰上那枚玉佩,那可是天下第一富人梁沽送给轻光的,上面以极精巧的雕工镂刻了一副首阳四季景。那四幅画是天下第一才子杭飞白的名作,连他自己都不舍得轻易示人,只留着挂在他书房里。你想想,那么小一块玉,能雕下四幅画,已是巧夺天工了,更何况这两个师兄弟有名的不对付,能在一件物什上有这么一次合作,当世你可找不出第二件来!”

    步轻光轻咳一声,瞪了路瞻一眼,纠正道:“还是有的,三师兄那里有个玉瓶,也是二师兄的字刻在大师兄寻来的寒玉上,让三师兄拿去装他最宝贵的九天续命丸。不过除此两件外,恐怕难寻到第三件了。”

    他说着,放下手来摩挲着自己的玉佩,然后大大叹气一口,道:“不过一诺千金,纵然是我的爱物,许给了王爷那就是王爷的。”

    傅照夜闻言,饶有兴趣地走到步轻光身边,拿起玉佩仔细赏玩:“当真是世所罕见之物!只看这玉质温润通透,无半分杂色,日光下隐见七彩光晕,这是上乘的欣城玉才有的特质。而欣城远在塞外,玉脉多于悬崖峭壁的半山之间,开采难度极大,往往三五年才能出一批,一批也不过百十块。其中又多为小粒,我曾见过一块有拇指大小的欣城玉,未经雕琢的璞玉,竟也换得了一斛夜光珠。”

    路瞻被他这侃侃而谈听得瞠目结舌,脱口而出:“不愧是有名的荒唐王爷,于这些奢靡之物上可真是——唔!”

    他话没说完,被一旁的戚知遇捂住了嘴,直接拖了下去。

    步轻光却似笑非笑地凝望着傅照夜,悠悠道:“王爷果然见多识广,远出我意料啊!”

    傅照夜好似没被人打断过,理也不理继续道:“单这玉质已是当世奇珍,可若比这玉的雕琢功夫,这等俗物可就失了味道。杭飞白的《首阳四季景》自不必说,连它的摹本在我昭国王室里,都是要珍藏的。然这图案的盛名其实掩盖了这块玉佩的雕工。细看这雕工并不精细,品品却颇有意趣。雕者似乎有所选捡,对杭飞白的画进行了另一番表达,在保留了原画风骨的基础上,更添了几分独到的灵气。”

    “过奖,过奖。”步轻光故作谦虚,“不过是因为二师兄的画过于繁复精细,这玉到底小巧了,而我又雕工不济,只能破坏了师兄的名作。故而这玉佩我其实拿不出手的,只是自己佩戴在身上玩玩。”

    “原是步公子的大作!”傅照夜眼作惊叹之色,“步公子当真奇才!”

    步轻光故意重重一叹,刚准备顺水推舟把玉佩摘下来给傅照夜,只当全了这场赌约,两人皆大欢喜。

    却见傅照夜干脆地一松手,任玉佩掉回步轻光的腰畔,而后手一抬,却是往步轻光头顶上抚。

    步轻光一怔,而后便感觉脑后一松。他尚未束冠,只蓄着半长的发,平日里都是用一根发带简单的扎成一束,不妨事便罢了。

    这种过于寻常的物什,步轻光的脑海里就没有把它当成过值得傅照夜“一摘”的东西。

    可傅照夜偏偏就惯于这么出其不意。你当他盯上了价值连城的玉佩,他偏要摘走步轻光那十文钱三根的普通发带。

    摘便摘了,这家伙还要拿着它在步轻光眼前得意地一招,道:“那我就要这个了。今日确实尽兴,多谢步公子带我出府游玩,还教我射箭。往日我是万万不会碰这种耗神费力的东西,没想到此中却也蛮有意趣。可惜,我当真体弱神虚,这日头下站半日都要头晕的,更别提还练了半晌。如此,我便回府,好好将养上几日吧!”

    说完,他重重地唉声叹气,摆足了金贵小纨绔的样子,甩着从步轻光那里缴来的发带,就这么走远了。

    步轻光在原地愣着,就看着这家伙远去的背影,端的是柔柔弱弱人畜无害,落到他眼里只一副尾巴翘上天的小狐狸样。